白鑫的回答叫林尋不禁想著：這孩子是生姆未婚先孕產下的，父不詳姆早亡，背負著這些在村裏、在白家不知受了多少罪；唯一在乎他的白老爺子一過世便讓白家趕出來，嘴上說在長家過得好，只怕是有苦難言吧！……

林尋在心裏演化了諸多白鑫如何受苦的情景，越想越難過越自責。誰知，白鑫摸了摸額頭，對他說：“阿叔，你的胡子太紮人了！”

“啊？是麽？”林尋下意識地摸下巴，一手的胡渣子確實太粗糙了。他隨即反應過來，抓住白鑫，麻溜地在小孩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口中叫罵著：“混小子！叔還不是想早點回來，不然我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走，你哪裏想得到有多悠哉！”其實是擔心白鑫日子難過，他並不想說出來。

然而白鑫自己猜到了，也不點明，沖著林尋“嘿嘿”傻笑道：“戲文裏不常說‘游山玩水有美相伴’麽，阿叔您老肯定是懶得收拾自己，弄得這幅模樣，人見人躲，那可不就除了趕路沒其他樂趣嘛～”

林尋哭笑不得，扒拉著白鑫的腦門，笑罵：“哪裏學來的花裏胡哨風流調調？！你才多大點，竟也懂得聽戲啦？！”

“偶爾會有說書先生在鎮上講古，我偷偷聽了兩回。”白鑫拍開他逗弄自己腦袋的手，又道：“不是有句話叫‘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嗎？所以您別瞧不起我年紀小，許多事情我都懂呢！”

聞言，林尋認真地看著白鑫，“你知道我是……”

“您是什麽？是我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跳出來的生父？又或是那位生父派來的人？”白鑫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剛才表現得那麽明顯，可不就是讓我猜麽？現在猜對了有好處不？”

林尋頓時極為難過，沮喪地盯著他。嚇得白鑫連連擺手：“我甚麽都沒講！您可別哭啊！”

兩人耍寶式地對看片刻，同時大笑出來，令外頭大廳坐等的長流水好奇極了。

擦了擦笑出來的淚花，林尋恢覆正常，長嘆一聲道：“去年告訴你我的身世是假的，不是有意騙你的，別介懷！當時收到消息得知你的存在，我便過來打探一下。畢竟突然出現一個孩子，任是誰也無法一下子接受。白白讓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真是對不住了！我現在過來要帶你回去認祖歸宗的！好日子即在後頭呢。”

可惜了，來遲了，白鑫心道，面上卻不顯，如同好兄弟一般拍著林尋的背，露出開心地容顏：“村裏有人在傳，是我生父不要我阿姆、不要我，可今日我曉得並非那樣——他從前不知曉有我呢，如今還打算認我、帶我回去過好日子。這樣很好，我很歡喜！阿叔，就這麽著吧，我便不隨你回去了，如今我的戶籍在長家，人也是長家的了。”

林尋緊接著插了一句：“這事容易解決！交給我就行！”言語中一點都沒有把對於村裏人來說十分重要的親事放在眼裏。

白鑫呵呵笑了，“您可千萬別自作主張把我跟阿水的親事解除！我早已想好了，與阿水一起建家立業。誰若壞我大事，即便是您，我也會翻臉的！”

聽得林尋嘴角一抽，默默醞釀了一肚子話，又默默地吞下去。他心裏仍然不太能接受這麽個結果，十年沒管這孩子，如今想管似乎管不了了，而他又不願用強……最終瞪著白鑫說道：“你可真不像個十歲孩童！”

白鑫聽出他願放手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氣——在這個社會父權的力量十分強大，若是林叔根本不顧及自己的意願，那可難辦了。隨即嘴欠道：“正所謂‘近朱者朱近黑者黑’，有您這樣的長輩，我自然不能太差！”

“哼！”林尋對這樣的誇讚很是受用，然而眉頭一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都十歲了，還未上過學，日後能幹什麽大事業呢。”

卻聽白鑫說：“阿水說秦爸爸識字，以後讓他順便教我即可。”

林尋喝止道：“她一個婦道人家，還是村婦，能識得幾個字？最多教你寫個名字、學會數數，卻是白白耽誤了你。”

“長家原先不是村裏人，從別處搬來的。聽阿水講，他家先輩出了許多學問人。”白鑫為秦氏辯解。

林尋頓住，才想起他還不知長家是個什麽情況，但這不妨礙他的決定，仍接著說道：“既然你願意留下來，那我暫且在這住下。從明日起，早飯過後，你到我這來上課，我親自教你！”

“啊？！”白鑫傻眼，“不是，叔！我又不考學，不必如此吧。”

小小的反抗被林尋輕易駁回，“難道你想一輩子種地？！即便是種地，那你也得看得懂地契怎麽寫，不然被人騙了你可上哪哭去！再有，你想自願種地，日後有了孩子呢，也跟著你在地裏刨食麽？！別說你聽不懂這些個，我可看出來了，人小鬼大，你心裏清楚著呢。這有學問的人總比沒學問的強！不信你且看村裏的白鴻明，認得幾個字便叫人敬著了。”

白鑫一時竟無言以對。

林尋暗暗得意，總算制住這小子了，不容易嘛。“好了，就這麽定了！走，出去給我刮胡子。”

白鑫頗為哀怨地跟著他後面走，迎上長流水隱隱擔憂的神色，隨即一震，拉著長流水一起去給林叔打水。

大馬跨步坐著的林大爺指使白鑫為他服務。白鑫頭一次幫其他男人刮胡子，輕拿輕放、小心翼翼的比劃著林尋給他的小刀，倒讓旁邊觀看的長流水比他還緊張。好不容易刮幹凈了，白鑫松了一口氣，殷勤地沖林尋笑著說：“讓阿水跟我一起上課吧！”

林尋嗤笑著反問：“你們倆都跑這上課，讓秦氏自己幹活麽？”重新露出俊朗的面容，這位大爺心情十分不錯神采飛揚。

白鑫擺出失望的神態，搖晃腦袋說：“這麽小小一個要求，不答應便算了，何必找托詞呢，唉！”

一口氣嘆得林尋的心都要跟著跳出來了，馬上說道：“好好！讓他也來還不行嗎！我對你如何，只看去年剛相識那段時間，你也是清楚的。”為何找到一個兒子反而像是找了一個小祖宗？！

這話便是白鑫聽了，也不得不感動。林尋的年紀看上去只比白鑫上輩子大個幾歲，白鑫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長輩的關懷。於是，白鑫也不矯情，結結實實給了林尋一個熊抱，看得長流水非常訝異。

被孩子擁抱了的林尋尤為欣慰，轉頭吩咐長流水：“阿水，回去請你爸爸過來一趟，就說林叔有要緊事情找她商量，關於你跟阿鑫以後的事情。順便一起吃晚飯。”

長流水呆呆地瞄了白鑫一眼，見他點頭，才道：“好的，我這就回去。”

等長流水走後，林尋挑眉看著白鑫道：“好小子！這麽快便讓他聽你話了？”

“嘿嘿！”白鑫但笑不語。

秦氏在菜園子裏鋤草，長家只有一點自己開的荒地，充作菜地用，采收的菜蔬拿到集市上賣。她聽了長流水帶回來的話，微微一楞，忙問：“你可知道他和阿鑫是什麽關系？”

“我卻不知，他二人在一個屋子裏說了半天話，並沒讓我聽著。”長流水一邊回答，一邊幫忙把雜草聚攏成堆。

秦氏仔細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等野草清理一遍後，便摘了不少菜，帶著長流水去林家——既然別人請吃飯，怎麽好空手而去。

白鑫將秦氏兩人接進門，他跟長流水拿著青菜去廚房，而林尋則把秦氏讓進書房。兩人在裏頭談了好一會。

今日可以說是兩個孩子的家長初次會面，晚飯自是要做得豐盛些。白鑫按照林大叔的吩咐，雞鴨各宰了一只，清理幹凈切好了放著。

長流水取出帶來的花菜韭菜薺菜，正要出去洗，被白鑫攔住：“暫且等一下，林叔沒說要做那些菜呢。你先把菜擇幹凈，我去打水備著。”

見他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白鑫忍不住輕輕在他臉色捏了一把。沒想到，長流水先是看了看門外是否有人，之後瞪了白鑫一眼，嗔怪道：“正經些吧，現在不是在咱們自己臥房呢，你這樣，我會臉紅的。若是被爸爸看到，她會訓你的！”

“噗嗤！”白鑫樂得繃不住大笑，直把阿水笑得渾身不自在才在他臉上又摸了一把，說：“好的，我懂了。”然後想到他那個“禮尚往來”的說法，便指著自己的臉沖他努努嘴：“禮尚往來！”

果然，長流水又回頭看了看廚房外頭，沒人，便伸手在白鑫的臉上摩挲兩下，完全沒有意識到被調戲了。他只道兩人都成親了，那麽相互親密一些也是該的。

林尋與秦氏談好後，親自下廚，做了燒雞肉、燉鴨湯、幾個清爽小菜，完全出乎秦氏意料。

四人圍坐一桌，林尋坐了首位，秦氏一直忍不住轉頭看他，實在想象不出剛才在書房裏面威嚴赫赫氣勢迫人的這位一出來便下廚做菜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說好的君子遠庖廚呢？這可跟她進長家之後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簡短的一頓飯結束，廚房收拾幹凈，白鑫隨著秦氏與長流水回長家，徒留林尋一人站在門口相送。林大叔貌似接受了這一切，卻望著白鑫遠去的背影長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在想，父子，父與子，兩者之間會怎樣相處，尤其在古代重禮重孝的時候；然而白鑫帶著現代社會的記憶，林大叔相對來說比較開明，這兩人談心說笑又該如何。寫完再回頭看，卻總覺得某些隱含的意思沒表現出來，看一次就想改一次，最後忍住不再看，就這麽著吧orz

小劇場——

林大叔：“作者你乖乖出來，我保證不打你”

蠢作者還真相信了，現出身來。

林大叔大手一揮，召喚出一群家丁，“給老子打！”

接下來是一刻時的暴行略過不寫。

林大叔哼哼冷笑：“膽敢趁老子不在，把老子的兒子賣掉！這就是下場！”

還剩下一口氣的作者偷偷說：就是要趁你回家的時候幹這事啊，不然有你這座大山堵著，阿鑫跟阿水還得等多久才能親個額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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